Thursday, January 2, 2025

访谈:锐意革新,韧则行远——专访董总主席陈友信

在漫长华教发展路上,每一位肩负使命的领导者都书写着独特的篇章。2024年7月,陈友信当选董总新任主席。在这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时代,要如何带领董总继续深耕华教事业,为华文教育开创新局面?又如何看待教育改革、文化传承与权利保障重要课题?


长期耕耘华教领域的他,深谙教育的本质与变革之重要。无论面对时代变迁的机遇,抑或迎接多元社会的挑战,他关注华教发展的实际问题,也著眼于华教的未来格局。在本期专访中,他将分享对华教发展现状的深刻见解和未来规划。以下是访谈精华摘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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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友信:华教运动需掌握当前时机,主动寻找盟友,开拓视野。


对当今时局的因应之道

问:我国经历三次政党轮替后,国家政治转型至今方兴未艾,华文教育在社会运动上有哪些机遇或挑战? 

答:华教运动发展至今,一直以来遭遇各种挑战,主要来自单元思维的挑战。教育政策受到政治影响,政党轮替后肯定有所影响,不过万变不离其宗,华教运动(包括董总成立)就是为了弘扬中华文化,为华社权益斗争。

华教运动有两个层次,首先是教育专业,为了孩子的学习,包括文化。另一方面是社会运动的层次,因为华文教育一开始受到无理压制,历届董总领袖都很注意这两个层次的平衡。最重要的就是确保华教运动永续发展。

董总就像所有华团,包括当年十五华团,立下清楚的原则,那就是“关心政治,超越政党”。董总是非政府组织,宣扬教育平等、民主人权、族群权利及社会和谐的理念,不为任何政治人物或政党背书。后来也尝试各种政治参与,从来没有违反关心政治的原则。

我认为华教机构需要掌握当前时机,尤其正值中国崛起、华文受到重视,各地中华文化蓬勃发展。我国经历政党轮替后,基本上已没有政治上的一言堂,即便公正党是联合政府内的主导力量,还是有一定的内部制衡。这也表现在华教运动上,当年提倡的理念就是制衡,而不是一言堂或威权政治。政党轮替之后,华教机构应当扮演新角色。今年董总新届中委会以“拓展”为主题,“展”是在原有基础上发展,继续提升优化。但也不能满足于此,有些新事物是前人创办董总时没有设想到而如今出现了,所以我们一定要开“拓”新的领域,以应付新的挑战。

我对董总新届领导层有这样的期盼,希望与他们共勉之,就是:在国家新常态和国际趋势下,如何更好地推广华文教育和社会运动。这不只让华人,还包括各族华校生得益,也让国家得益。唯有如此,才能突破过去被动地回应挑战的困境。只要对华教发展有好处,如今应该主动寻找盟友、开拓视野,尝试新事务。 

问:为了实现以上愿景,当前华教运动的目标与原则、策略与行动方案有何调整?又该如何延续与开创?

答:华教发展经历很多不同过程,一开始是在压迫底下的狭缝中发展,不少人比喻为一座华教堡垒。开始时外面一直攻击的敌人太多,我们把堡垒的城墙筑得又高又强,然后死锁城门守着,其实是被动求存的局面。

当权者每每提出各种不利华教的政策,东南亚其他国家的华文教育亦已付之东流,所以我们的防守心态很强。这并没有错,假如没有当年前辈的坚持奋斗,我国华教很可能已不存在了。当年讲的是求存,讲的是独中复兴运动。当林老总领导董总时,才化被动为主动,统考就是主动策划的华教发展重要里程碑。

今天的情况不一样了。虽然不能拆除城堡,城堡大门何时开关是由我们主导。遇到朋友,我们要开门迎接他们进来;我们也要开门走出去,和他们结合力量,互相了解。我们遇到不理解华教运动的朋友,我们需要走出去跟他们交流互动,让他们知道华教运动不是极端民粹主义运动。因此,建构城堡没有错,只是今天城门在适当的时候需要打开,由董总领导和群众意愿来决定城门的开关。

比如说,当年华教最辛苦的时候,改制中学候接受国家津贴,使我们心里非常疼惜。如今改制中学是提供华校教师的最主要来源,我们一定要把这些朋友、盟友拉在一起,所以我们就提出“华教共同体”。这就是开拓了。即使十多年前,这还是非常敏感的课题,现在改制华文中学的华教工作者已跟我们一起合作。

要如何优化统考?五十年来,董总考试局和课程局都一直在改进统考,随着社会发展越来越快,我们有必要检讨目前的评量方法和师资培训。以往我们是靠热忱,现在家长则要求教师必须具备教育专业文凭资格。

例如华小非华裔学生增加,这在二三十年前没有人想到。随着非华裔生增加,我们必须考虑设立祈祷室、准备清真食物等。虽然华小是母语教育学校,但华文并不是非华裔生的母语,这些课题和论述都需要重新讨论。

在国家转型的关键时刻,华教运动也需要转型和调整,使华教运动跟整个社会运动的改变同步。华教运动能够提高国家人力资源的竞争力,十多二十年前,我们曾经呼吁马来西亚要成为本区域的卓越教育中心,可是当权者忘记了,统考目前已成为我国卓越的教育产品。而统考不只是本区域,可以说是全球用华文作为大学预科班受欧美承认和受欢迎程度,应该是最高的。假如政府没有承认统考,我觉得这是国家的损失,不仅是独中生永远的痛。越早承认统考,对国家越有好处。

问:按照你的经验观察,华教运动要如何站稳公民组织立场,在华团、跨族群和社会运动三大场域上,有所作为庄敬自强?

答:早在参与华教运动前,我是参与华团。本可选择跨族群团体,为什么选择华团?因为华团是马来西亚华社的一股重要力量,有很多资源。假如有理想的人不进入华团推动改革,可能就让其他较保守的人去应用。因此,我觉得把华团资源释放出来,可以与年轻人共享,另一方面跟其他族群交流,这对国家的长期和谐是很重要的。

我在八十年代中期就加入巴生光华中学董事会。光华学校的特点就是我们光华一家人,没有区分独中或国民型中学。那时候我进入华教运动,也是因为一些较有社会意识的朋友曾经谈起,相较于政党、宗教或文化团体,马来西亚华教深入民间,是真正能动员整个华社的运动。华教运动是很重要的群众运动,但假如华教运动是民粹导向,对其他族群保持警惕、害怕或不接触的话,这对国家发展不会是正面的。

七年前进来董总,我的确推动过好些跨族群活动,包括成立“多元族群与文化发展委员会”。在这之前,国内已有几个跨族群团体,如行动方略、淡米尔基金、IKRAM、IPPN(全国教育改革行动委员会)等。IPPN是由十七个团体组成的跨族群平台,其原则是所有团体成员都支持母语教育和多源流学校。

董总早期只谈华文教育,后来林老总、沈慕羽和陆庭谕等人开始提出华教是母语教育的一部分,也是民主人权斗争的一部分,希望跟各族群沟通、互动、合作。我希望新届董总领导能意识到有些事情董教总可以自己做,好些争取工作是要联合各族的。比如政府中学历史教科书议题,其中有些是不合理、错误,甚至太过宗教化和马来民族化。要怎样处理?我们组织各族群一起成立研究小组,完成研究报告后交到教育部。因为若只在同温层,只看到华社问题,我们也有本身的思想盲点,没有看到其他民族的观点。族群的互信需要从活动和运动中建立,而不是只在理论上支持多元和跨族群。当然,董总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在华教运动,主次和资源还是有区分,不过绝对不能忽略长期的跨族群工作。

华教运动与公民社会


问:那么,对于董总内部的组织与文化,又应该如何兴革图强,以便与公民社会和新世代重新连结、沟通对话呢?

答:华教在七十年代初期经历求生存的复兴运动、统考的发展;八十年代提出华文教育是母语教育的论述;九十年代后期,甚至已融入民主人权的部分。后来大家也知道董总经过十年内部风波,的确有段时期,董总内部派系的重点是在争取各自影响力,族群的交流并非重点。风波结束后,新领导层上任后需要重新稳定内部,所以当时就花时间巩固内部,重整队伍。今届领导层是不是在内部稳定后,打算作出突破,我觉得这个很重要,因为当时十年纠纷,至今还有一些后遗症。

不过有一点很清楚,改革是我们的主旋律。我算是一位务实的改革者吧。中国历史上太多只图一时急速的改革,欲速则不达,最后无法走下去。当改革的定位和方向确定后,需要在有限的资源和时间内进行。此外,基层的倾向也很重要,若改革走得太快,回头一看,后面却没有人。你自己喊改革,这有什么意思?一定至少能够带着大部分核心人物一起推动改革,而且期间要有检讨。我觉得不能认定董总在“诉求”之后就完全没有参与社会运动。董总领导层向来绝不会反对社会改革运动,当然有些人可能觉得参与度还不够直接,参与领域不够多。不过关于这一点,还是需要多加检讨,寻求共识,因为董总领导层和基层的思想状况还有认知的距离,如何拿捏就看领导层的智慧了。

今天董总内部,我们强调改革;在外部,我们强调开放多元,就得跟各民族多沟通,包括社会课题。不过,社会课题非常多,董总主要是个华文教育团体,当然也得从推动教育扩展到捍卫族群权利。在华教以外的社会课题,我觉得我们要关心参与,有些社会课题董总可以参与甚至站在前面,有些课题只需要表示支持。

董总经常被极端分子批评为沙文主义团体,所以本届领导层的工作是建设组织形象,让其他族群进一步认识董总。假如董总在各族形象非常正面,我们的做法可能又不一样,动作可能更有效。今天还有很多人虎视眈眈想破坏董总,我们就要考虑策略。与外界组织串联时,我们应该以有共识的课题与他们合作,而非强调差异。当我们强调共同点,就有利于加强各族群的互信。

举个例子,对我而言,董总可以对《2024年宗教司(直辖区)法案》表达立场,毕竟这会影响到我们日常生活,但不一定得站在最前面,因为这个课题应该由各宗教团体来领导。

问:董总过去的公共发言,向来较多关注传统华教议题,如华校学生人数、教育拨款、学校增建或搬迁、师资问题。无论要改变外界对董总的印象,或者争取更多非华教团体支持、友族认同,你是否认同董总应该在公共事务上多一点发言?

对,这个当然认同,我立志要推动社会改革进步,可是也是要审慎行事。过去的组织文告不是由我主导,当时有各种课题可能是领导层所不接受的或还没有共识,所以董总没有发言。今天,新领导层要依情况看待个别课题。我们不会完全脱离过去的做法,可是一定要在从前的基础往前突破,要能够多一点关心社会课题,这应该不在话下,不过,具体课题和行动需要具体讨论后才能决定。我比较有兴趣的是,我们要做什么,而不是一项课题出现后,我们只会反应。因为当有课题出现时,我们才来反应,那就是被动的,我们应该化被动为主动。国家教育政策有未来十年二十年规划,华教也应该有这样的规划。我们应该思考华教五年或十年后应该怎么样? 

华教发展的最新挑战

问:谈到华教的十年计划。五〇年代最重要那个时代任务就是争取公民权,然后,六〇年代是要办独大到七〇年代华校复兴运动,然后九〇年代是华团参政、民权运动。两千年以后,直到现在,你觉得当下除了教育改革,华教运动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?

答:很不幸的,步入两千年以后,期间有十年是我国社会运动的黄金时代,却也是董总十年内部纠纷严峻的时期,我们损失了十年,今后只能急起直追。至于接下来有什么课题?我认为,目前社会很关心绿潮和单元种族的民粹主义,我相信董总也非常重视,这两个议题会牵动所有华教基层的关注。董总目前是IPPN的成员,假如有机会可通过串联,来与其他社会组织合作,扮演分工的角色,这是相当好的。董总也在转型,我觉得改革是千秋大业,我们既要坚持,也要顾虑欲速不达。两者之间的平衡,有赖领导者的智慧。

问:你曾经多次提及,过去在华教运动和华团参与深受林晃昇、沈慕羽影响,除了每年公祭纪念外,你认为要如何实践这些先行者的精神?

答:公祭只是形式,形式固然重要,不过到底只是形式。我比欣赏林连玉公祭,每年公祭过后,还有系列活动如讲座和表演等等,因此更有内涵及社会意义。既然公祭聚集了这么多同道,有些甚至从外坡远道而来,我们应该趁难得的机会,继续筹划有意义的活动,设法反映出林老总时代的精神面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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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构建多元与永续发展:华教论述总纲领》,2022年2月出版。

问:你之前曾经推动华教新路向、撰写华教论述,如今当上主席后,还有哪些计划将衔接推动华教论述?面对时代和环境转变,应该如何调整华教论述,省视运动路线? 

答:过去推动“华教新路向”三年当中,受到最大的批评是理论太多。事实上,我们也有很多实际工作,如师资培训、巡回讲座、嘉庚教育大讲堂等;也有一些人说我们做太多跨族群工作。对我来说,最后完成的《华教论述总纲领》其实就是结晶,也是最重要的部分。不过,当时董总领导人可能觉得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工作,这方面并没有真正纳入很多资源,还有一点就是也有人认为论述提到的课题太多,眼花撩乱。不过,我借此机会说明,华教论述的最大突破是第一次从理论来看整体华教运动,提出“华教共同体”的概念,而不只是谈独中教改。

过去华教运动基本上集中在谈独中,这没有错,那时候是存亡斗争,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。《华教论述总纲领》的特点,就是把关注扩大到整个华教运动,因此难免提了很多课题。华教论述花了一年作出总结,我当然希望能够有用。我们明年计划要办一场全国华教工作者大会,集中谈几项华教运动的主要落实方案,希望与全国华教工作者集思广益。如今团结政府重视华教组织的看法,从与正副教育部长对话中可以了解,他们希望听到华社意见。当然,教育部能够落实多少,有待时间证明,不过至少迈出第一步,既然有关方面肯跟我们交流华教课题。华教工作者应该掌握这个时代契机,把意见往上传达。可是先要确保,我们表达的意见是有华社共识的。

2024年11月1日访谈
刊登于华教导报

永不言倦的华教幕后英雄—悼李亚遨

 最初认识亚遨是从他论述华教史的报章文章,当时就深为其对华教的深入了解及剖析而折服。后来才知道他曾是当年马大华文学会的骨干领导,向来把华教事业当成自己终生志业。

他向来寡言,但办事认真,使命感极重。他对林连玉的钦佩,从其编制纪念林连玉的刊物已表露清晰,更不提他一投入林连玉基金就不辞辛劳服务終身!離其遽然逝世的几个月前,他曾告诉笔者,他辞下林连玉基金的要职是为了挪空时间,在自己有生之年着手專注梳理华教史。亚遨呀,你的遗志不易找人接手呀!


和亚遨兄近身互动,就可以感受其全身充满正能量,似乎为华教工作永不言累。当他手扶拐杖抖抖搂搂举步如铅地登上林连玉活动的讲台演讲时,大伙儿都为他心疼。确是“鞠躬尽瘁、死而后已”的写照呀!


从活跃于马大华文学会,到受囹圄之灾,而在出獄後依然堅持初心,从没在社会運動中缺席,亞遨對社會囯家的理念貫徹始终。


如今亚遨虽已与世长辞,但他肯定盼望这个社会将变得更好更进步,华教发展更蓬勃,也始终将林连玉基金的未来放在心上。不久前,亚遨兄曾亲口表示,自己依然对林连玉基金接班人的問題忧虑,正是“化作春泥更护花“的情懆!安息吧老友,华教大业自有后来人。

近年来,华教元老接二连三不告而别,真怀念和他们共事的日子。


纪念这些华教前辈的最佳方式就是继续做他们会做的事,走他们要走的路。

念华教园丁老莫

       称泰熙兄为老莫,是华教同道对他亲切的称呼,也反映了他平易近人的性格。

在吴健成校长的治丧期间,他连续忙碌几天,且似乎很少离开治丧现场,让人感受到他对健成的依依不舍之情。当时还置疫情高峰期,他身体或许因抗疫能力不强,又或许是疲倦过度,听说在健成出殡后,他就一病不起。我随后公事出国,他进了医院紧急病室,过后不幸挥别世间。我因身在国外无法分身送他最后一程出席其出殡,确是憾事。


老莫是华教战士,为华教大业奋斗一生。最初认识他是在八十年代中旬我活跃于雪华青期间,真正和他较多接触却是我直接进入董总工作后。多次互动中都可感到他对华教的奉献精神及不屈,且疾恶如仇的性格。


老莫是个立场坚定,但又能随着时代变迁而重新调整看法的汉子。他因对于60年代初,接受改制为国民型中学的学府不屑一顾,且公开表明这些都不再属于华教队伍。后来年青华教人士安排他去访问改制中学后,当他亲身了解到国民型中学的华校校园文化/环境,其学生在他主讲华教故事时,求知者渴的表现,他感动非常。承认自己的认识不足。他曾就此事在公开演讲中,眼眶带泪叙述他的感受,且公开承认他需重新认识现时代的改制中学现状及环境。对我们提出改制中学应是华教共同体的一员,他转而全面支持!


当董总到江苏省拜访南京行知中小学集团的发起人杨瑞清校长时,他以视频介绍其中小学创校的艰难时期。我喜出意外看到莫生也出现在该校初期的视频内。杨校长再三强调,当时创建艰难,幸得莫泰熙到访给予鼓励支持。老莫慧眼识人才,赢得了惺惺相惜的海外华教情!


老莫走遍全国各学校讲华教的故事,以深入浅出的方式感召众人,效果显著,感召了不少华教队伍的新人。


老莫走了,华教故事的演讲人定会涌现,我深信自有接棒人!